中國職業足球這幾年,用“跌宕起伏”來形容,未免太過輕描淡寫,更準確地說,或許是“虛火攻心后的病來如山倒”。從曾經豪擲千金、群星薈萃的“金元足球”時代,到如今俱樂部普遍舉步維艱、欠薪丑聞此起彼伏,職業聯賽的公信力如同風雨飄搖中的老屋,修修補補已然治標不治本。在這樣的背景下,足球管理機構適時地祭出了針對2026賽季職業聯賽準入規章的重大改革草案,這無疑是對此前積弊已久的痼疾,一次深思熟慮且極具爭議性的“刮骨療毒”。
這份備受矚目的調整方案,其核心思路可以概括為四個字:務實求生。其中最引人關注的,莫過于對各級俱樂部強制性梯隊數量的“瘦身”。以往,中超、中甲、中乙俱樂部被硬性規定須分別配備至少六支、五支、四支不同年齡段的青少年梯隊。這在理論上是構建完善青訓體系的宏偉藍圖,但在實踐中,卻成了許多俱樂部無法承受之重,甚至演變為“上有政策,下有對策”的荒誕劇碼。
我們都清楚,足球人才的培養是一項長期、高投入的工作,不僅需要雄厚的資金支持,更離不開專業的教練團隊、高質量的訓練設施以及穩定的賽事平臺。然而,當大部分俱樂部連一線隊的日常運營都已捉襟見肘,工資拖欠屢見不鮮時,強制性的多梯隊設置,就如同在干涸的土地上要求開出鮮花。許多實力不濟的俱樂部,為了達到準入標準,不得不采取與青訓機構合作、掛靠學校甚至“組團”應付檢查等方式,其結果便是大量“水分”梯隊的出現。這些梯隊往往有名無實,訓練質量堪憂,人員流動性極大,更談不上真正的競技水平提升。
這種表面上的“繁榮”,實則損害了青訓的根基。在一些青少年賽事中,我們甚至能看到單場比賽出現超過十球的巨大分差,這不僅僅是競技水平的差距,更是對參與者熱情的打擊,嚴重拉低了賽事的整體質量和觀賞性。當制度的初衷背離了實際,甚至淪為一種負擔和形式主義時,對其進行修正,就顯得刻不容緩。
因此,此次草案將中超、中甲、中乙俱樂部的梯隊數量要求,分別下調至最低三支、兩支和一支,同時賦予俱樂部根據自身發展戰略自主確定梯隊年齡層次的彈性,這無疑是一次向現實低頭的理性回歸。它承認了當前的經濟現狀,允許俱樂部將有限的資源集中到更精良、更具培養潛力的梯隊建設上,避免了為了數量而犧牲質量的窘境。這并非是對青訓的不重視,而是在艱難時世中,尋找一條更為可持續、更有效率的青訓發展路徑。
除了梯隊數量的調整,另一個引人矚目的變化是關于女足建設的規定。原先中超俱樂部被強制要求設立女足球隊,這本意是推動中國女足事業的發展,但如同男足青訓的困境,當俱樂部自身難保時,強制性的額外投入,同樣可能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。此次調整將其變為“倡導性標準”,并非是對女足的輕視,而是將決策權交還給俱樂部,讓其在資源允許的范圍內,自主選擇是否投入女足建設。這反映出一種更務實的管理哲學:在生存面前,任何理想化的強制要求,都必須讓位于現實。
此外,俱樂部青訓投入占全年總支出的比例,也從原本的15%下調至10%。這一數字上的微調,背后折射的是管理層對俱樂部整體財務壓力的深刻理解。在“金元退潮”之后,各家俱樂部普遍面臨資金鏈緊張的問題,每一筆支出都必須精打細算。降低青訓投入的硬性比例,旨在減輕俱樂部的財務包袱,讓它們在喘息之余,能夠更靈活地調配資金,確保一線隊的正常運轉,以及避免出現更嚴重的欠薪危機。這是一種對足球生態系統健康運行的緊急止損,優先保障職業聯賽的基本框架不至于坍塌。
當然,有人可能會擔心,這些調整是否意味著中國足球對青訓和女足發展的倒退?我認為并非如此。文章中也提及,隨著國家和行業管理部門對足球青訓重視程度的提升,各類高質量的青少年賽事近年來呈現出蓬勃發展的態勢,越來越多的足球新秀正通過多元化的渠道涌現出來。俱樂部梯隊,不再是人才輸送的唯一“閥門”。這意味著,即使俱樂部梯隊的數量有所精簡,但只要外部的青訓環境和賽事體系持續優化,優秀人才的發現和培養依然能夠得到保障,甚至可能因為資源的集中而變得更有效率。
這份草案能夠獲得俱樂部方面的普遍認可,本身就說明了此前規則所帶來的巨大壓力。當絕大多數參與者都對現有制度感到窒息時,改革就成了不得不走的路。這次調整,與其說是雄心壯志的革新,不如說是中國職業足球在經歷大起大落之后,一次清醒而冷靜的“理性回歸”。它標志著管理層正試圖將華而不實的面子工程,徹底轉型為能夠持續呼吸、自我造血的生存之道。
然而,僅僅依靠準入規則的調整,能否徹底扭轉乾坤,重塑中國足球的公信力,依然是個待解的課題。這僅僅是萬里長征的第一步,是為奄奄一息的體系注入一劑強心針。未來,如何真正構建起健康、可持續的青訓體系,如何吸引更多社會力量投入到足球事業中,如何提升聯賽的商業價值和管理水平,這些都將是擺在中國足球面前,更深層次、更具挑戰性的考題。但至少,這一次,我們看到了管理層直面現實的勇氣,也看到了中國足球在疼痛中尋求涅槃的微光。